記憶的形狀

家中長輩生病，手足間意見不合或與其他長輩意見歧異，以為這都是上一代才會出現的事；如今這樣的情節，也發生在自己的家庭中。

爸爸還躺在醫院，我們私底下已口舌爭論不斷；每個人都有不同立場與意見，每次都要爭吵一番，才會勉強取得共識。

入院第一週，基於讓爸爸好好休息的動機之下，弟弟提議讓爸轉到單人房；我同意這樣的安排，也認為單人房可以讓陪伴爸過夜的弟弟好睡一些，就先幫爸申請轉房；媽媽隔日得知此事，大發雷霆，認為單人房住一個月就要十幾萬，長久下來開銷上有極大問題。

無業遊民的我，財務上能支援的有限，即使同意讓爸住單人房，也有心理準備撐不了太久。

沒想到，弟弟睡了幾夜，卻說，他在單人房依然不好睡，影響隔天上班。

那麼，只好請白天過來協助看顧爸爸的二舅，跟弟弟一起輪值晚班；再過了幾夜，弟弟又說，爸爸晚上起床次數很頻繁，大約一晚三～四次，他實在無法睡覺，晚上應該要請看護比較適合。

請看護我不反對，也不能反對，畢竟值晚班的人不是我，無權去置喙他人睡在醫院的感受；問題是，24小時看護一個月約莫六萬，再加上單人房的開銷，這筆龐大的費用，由何而來？若要跟弟弟每月攤分費用，以我現在無業的狀態下，根本辦不到。

再加上當時觀察爸爸的狀態，雖無太多力氣行動，但一切還尚能自理，不到需要看護的地步；另一方面，考量我能支援的金錢有限，弟弟要獨立支出的部分會更多，於是我勸他暫時打消念頭，再觀察看看。

後來弟弟也認為，爸需要自立自強，如果老是仰賴他人照顧，便會更加不願意動，人不動，就會更虛弱；這樣的論點我也同意，但那是基於他真的還可以動的時候。

到了這週，爸的狀況更糟，已經開始出現嚴重貧血，食慾更差，氣若游絲，走路都需人攙扶，沒有看護實在不行，我考慮硬著頭皮請看護。

就在我告訴弟弟，我不想讓爸這麼痛苦時，弟弟非常生氣，認為我想法一變再變，認為我放棄了讓爸爸變好的希望；他認為，如果看護一來，爸爸會完全仰賴他人，而沒辦法自己行動了！畢竟看護不可能像家屬一樣，會逼病人吃飯，會逼病人走路，看護只會依照病人需求服務。

我的想法是，到了這個地步並非是家屬逼不逼的問題，而是病人根本無法自理；況且，我不忍為了要爸多生存不知道多久的天數，讓他過得如此不堪，吃得如此痛苦，甚至是以強迫的方式要他完成。

弟弟不能接受我的論點，認為這只是病人意志力的問題，我們應該要努力讓爸爸的意志力激發出來，他才有生存的希望。

所以我們又屢陷爭執，就連爸爸貧血是否該同意輸血，也懸而未決數日。

至於，媽媽在我們爭執當中扮演了甚麼角色？基本上她是一個無法做決定，也不敢做決定的人．她可能某天聽弟弟說法，覺得很有道理，但隔天聽了其他說法，又或者看了爸的狀況，又會馬上改變心意。

輸血有其風險，也有其後遺症，比如病人會仰賴輸血的效益，一旦體力不適就會希望輸血，變成跟＂吸血鬼＂一樣；還有，輸血的費用高昂，長期輸血下去，經濟上也是一筆負擔。

但眼下爸爸因貧血導致滴水無法進食，他個人輸血意願又極其強烈，所以我跟媽討論後，還是決定要讓他輸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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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前一秒已跟媽媽討論好，要讓爸輸血時，下一秒媽媽卻拿著輸血同意書，勸爸考慮＂不要輸血＂。

我在一旁簡直傻眼：「妳不是也認為要輸血比較好嗎？」

「妳弟不同意，我會被他罵。而且，這上面也寫了風險有這麼多！」

「但妳不是贊成輸血的嗎？妳也早知道有風險啊？我們不是才討論完，要選擇讓爸比較舒服的作法？」

媽媽不回答。

爸爸聽到我們的對話，開始在一旁吵著想要輸血，說他頭昏得難受，要我們趕快簽下去；媽媽遲疑了半晌，就把同意書上的風險列表，拿到爸面前要他閱讀：

「那你看清楚喔！輸了血就有上面這些風險，我跟你講我這個簽下去以後，怎麼樣不要怪我」

爸爸皺眉頭揮揮手，示意他不想看。

我不能理解媽媽此時的行為，我猜爸爸根本不想親自閱讀那些文字，也無法閱讀；而且，她想在爸面前釐清甚麼責任？

又沒人要她負責任，家屬簽字不過只是一個形式罷了！因為媽媽在，所以讓她先簽字，這是尊重，如果媽媽不在，當然就是我們小孩簽字了；
重點是，我們決定要輸血，病人自己也想要輸血，跟誰簽字無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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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從醫院回家的路上，我的重感冒又加劇了；眼角膜自上周五割傷後，因為懷孕不敢用藥超過兩天，到今天還微微作痛；整個人很疲憊很無力，早上弟弟打來「討論」了一個小時．最後彼此很不愉悅的結束談話；在醫院又跟媽媽說話，說到整個喉嚨又痛又失聲。

這是老天要給我的考驗嗎？溝通整合能力？

整合自己親人間的意見，要比整合工作團隊要困難上一百倍！親人完全不受控，當然也沒有理由要被控，要如何讓他們的自由意志彼此取得平衡，非常困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