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憶的形狀

很多父母欠缺的，就是對於孩子尊重，不管是對待一個三歲的孩子，
還是像我這種已經三十好幾的老孩子。

父親與我們家人關係一向很緊張，因為他偶爾就會帶給家人困擾與麻煩，所謂的困擾與麻煩，並不是指吃喝嫖賭之類的事情，而是他的某些想法與做法，老是讓彼此無法溝通，雖然因為晚年信仰的教化，讓他不再怨天尤「家人」，也與家人關係有大幅的改善，但根深蒂固的觀念，很難說變就變。

我們中間偶爾會發生一些零星摩擦，我的不順從，往往會被冠上「不孝」的罪名。剛開始聽到是晴天霹靂，但聽久了就麻痺。

父親並非對我不好，他也是一個會關心我，在購物台買東西時，會多訂一份給我的父親，只是他常常抱怨我們這些孩子對他不夠孝順，還常常會把父親這個架子擺出來，如果不照他的想法去做，或不認同他的作法，就是忤逆父母。

他近年熱心投入宗教，花了很多時間在教務處理與服務人群上，這對他來說是好事，不會把焦點老放在自己身上，也不會有那麼多時間去思考，到底小孩或老婆，對他好與不好，只是他還是會從別人身上，去投射出他自己想要看到的部份。

比如有次他跟他現在加入的宗教團體，去安養院去照顧老人，回來後跟我們分享他聽到的故事；他說，有一個老婆婆很可憐跟他哭訴，生了幾個兒子都在國外當醫生，卻把她遺棄在安養院不聞不問。

一般人聽到可能會慶幸，還好家裡的孩子都還跟我住在一起，還會照顧或關心自己；但我父親的心得卻是：「父母付出給孩子那麼多，孩子回饋給父母的又是甚麼？與其這樣不如不要生養！我就說時下父母，真不該對孩子太好」（也或許他還內心暗自慶幸，他並沒有花那麼多時間或金錢在孩子身上）。

如果我尚未為人母，聽到這樣的故事，可能也會跟著一起不勝唏噓那位老婆婆的遭遇，完全不會有其他方面的想法；但當了媽媽以後，思考的角度又有不同。

若我是那個老婆婆，對於孩子的行為，我也會跟她一樣感到些許遺憾，但我不會後悔曾經那麼愛過自己的孩子；我在愛孩子的過程中，也並不是期待未來能夠得到甚麼回報，如果說這樣做可以有甚麼回報，那麼在這個照顧與愛孩子的過程當中，我已經得到了；因為我充滿了愛，投射給孩子的愛，也回饋到我自己的身上。

記得看過一本奧修寫過關於愛的書。他說，愛從來不是要別人給妳的，只要妳付出，就會感受到愛，愛是源自於自身。這點我老覺得過於深奧，但當我成為媽咪的時候，第一次感受到了，只有當愛是無私的時候，妳才能感受到甚麼叫做愛。

男女或夫妻之愛，都不可能是無私的，很少人能那麼毫無保留的愛著另一半，能夠盡到起碼的責任與義務，已經很不錯了。但是對於孩子，妳幾乎除了愛他不會想到別的。

也許在很多人眼中，照顧孩子是一種犧牲與付出，但對我來說，大多數時候是獲得；孩子的很多點滴都讓我感到很開心，這難道不夠嗎？人生最難得的，不就是這樣簡單的開心？

那位老婆婆之所以這麼痛苦，就是因為他始終抱持著＂孩子要懂得回報＂的心態過日子，也許當他以前辛苦拉拔孩子長大的時候，他腦海中隨時都浮現著以後自己老年時該過的生活，沒想到兒子帶給她的卻是孤獨。她的確是很值得同情的，她的兒子也很不應該，但這終歸改變不了她兒子不再理會她的事實；如果此時她能夠想著：「孩子們現在都過得很快樂，那我就放心了，我過去的努力也都值得了」她是否會更快樂與平靜地，度過晚年呢？

身為我父親的女兒的我，不是不懂得知恩圖報的孩子，也許做得還不夠多，但不會比別人少。

偶爾當他一通電話打來，要我做東做西，企圖把自己想做的事情，放到我的行事曆上，站在父親的權威，給我一個＂任務＂，希望我可以幫他完成，還說一些，我現在當一個全職媽媽應該很閒，應該有時間幫他寫一個企劃提案之類的話，當我面有難色時，就表現出對我極度失望的態度；好像他的請求我若不照單全收，就是一個不支持他，不夠孝順的女兒，真不禁讓我懷疑，他到底是我的父親，還是我的老闆？

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情緒上的折磨。很多父母欠缺的，就是對於孩子尊重，不管是對待一個三歲的孩子，還是像我這種已經三十好幾的老孩子。

正因為還是很敬重父親，所以每每都是深刻的打擊，但是我已逐漸學習去忽略，他性格中負面部分，只保留他正常與良好的互動時刻。＂孝順＂這個招牌，也不再強力想要它留在自已身上，畢竟，如果已盡力做到為人子女該做的，他若覺得還是不夠，那麼這孝字牌坊也太過沉重。

不曾想過，小小哈長大應該要如何，不過因為父親的關係，我思考了一下，我對於孩子該如何孝順的定義，是甚麼？

只要小小哈不要作奸犯科，甚至能夠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，不要敗光我的積蓄，不要好吃懶做能夠獨立生活，對我來說就是孝順的孩子了吧！偶爾如果真想討我歡心，送我禮物或帶我遊山玩水，應該就是很奢華的孝順了，如果他會做到這種＂進階版＂，我會開心，不這麼多做，我也不會讓自己難過，畢竟生養孩子本來就是我個人選擇，又不是在小小哈沒出生前，就跟他簽好「生前契約」，如果長大後沒做到哪幾點，我就不讓他出生。

在這種愈來愈競爭的環境，日後無法養活自己的人恐怕很多，又要養父母又要養自己的家庭，也是很辛苦，我們當父母的還是要盡早把老本與退休規劃準備好。

很想送同樣的話給父親，因為他對於小孩，總有過度又錯誤的期待，還把積蓄都花到差不多精光（花費在數不清的錯誤投資），
讓身為孩子的我們，有時會感到辛苦；不過身為孩子這角色，我沒資格去跟父母說這種話，而且說了他也聽不進去，更認為對他是嚴重冒犯，我還是在當父母的角色時，多反躬自省為人父母之道就罷。

我無法改變我的父親，只能更有技巧的去迴避他無意的言語傷害，並且不把同樣的行為模式，再複製到我自己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