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憶的形狀

過年後知道一件讓我驚訝的消息，前公司一位呼風喚雨的大PM（Product Manager)，年後忽然離職了。

剛離職的隔年，仍有不少同事會打探聯絡我的消息，可能我總是表現出「非誠勿擾」、「不想敘舊」的態度，久而久之，聯絡的同事愈來愈少，除了一兩個私交較好的同事，幾乎不與任何老同事聯絡。

總覺得人離開職場後，過往繁華（或者說辛酸），就像一場夢，那些紛紛擾擾早已與我無干，目前生活雖稱不上閒雲野鶴，倒也挺怡然自得，至少暫時不為斗米，仰人鼻息，所以也就挺不愛再聽職場的五四三（台語）。

不過，這位老同事離職，還真是讓我感到訝異，他好歹是在眾人皆鳥獸散時，挺過了三年的動盪不安，還是前公司紅極一時的炸子雞，聽說去年也才剛升大官，今年卻閃電離職；訝異之餘，至今仍不知是何原因，也還能猜出幾分；前公司經歷併購後的整頓、派系鬥爭、人事傾軋，自願或是被迫去職的，就佔了約40%的人，其中也包括我，所以我深刻明白，要在那種併購後的惡劣險峻環境下苟活，有多麼不容易。

科技產業為了求生存，不斷的組織變動再造，併購或者被併購，本是兵家常事，如不創新勢必只有死路一條；只有創新也不夠，產品要cost down再cost down，員工的待遇也得要cost down到極致，否則原本毛利比茶葉蛋還低的筆電市場，還得聘請昂貴的運動選手來當代言人，怎麼養得起那麼多員工？

前公司三年中，陸續洗去的40%人當中，有10%是處長級以上的高階主管， 其餘的30%都是中低階主管，至於非主管級的基層員工，無人在洗牌名單上；人力資源部原本有五名員工，如今只剩下五人中最菜的七字頭專員仍然留任。

科技業主管經驗老道，但年薪動輒百萬，這種微利時代，對公司來說，可是一筆不小開銷。

某些長期養尊處優的主管，腦海中也遂漸形成一種意識，「只做大事，不幹小事」，主管時間寶貴，要想大策略，大方向，大布局，怎麼能浪費時間在做這種雞毛蒜皮事。

講好聽一些是有效率，各私其職，但有時候卻也沒盡到身為主管的任務；於是，愈來愈沒事做，而耍嘴皮與挖苦下屬或同事的能力，卻愈來愈在行，開始用鼻孔講話，做事眼高手低，不知下屬的困境與痛苦，跟外界的變動完全徹底脫節，最後連決策與布局都整個失準，又自以為是、狐假虎威，以為名片上印的職等與每月的薪水條上數目，就代表了一切。

如果有一天不幸中箭落馬，可能會傷得比任何人還重，復原的比任何人還要慢。

所有教導人們如何成功，以及如何避免被公司洗掉的說法，整個大錯特錯。

1.以為幹到多高階的主管，就不會被洗掉？錯！

愈是高階，薪水愈高的主管，愈是第一個被開刀的對象，除非本來就是公司的創辦人，或者是股東，或者是跟公司的創辦人或股東有其他特殊關係，一旦公司面臨整併或是組織重整，高階主管每個都是人人自危。

2.以為多學習.多進修，成為不可取代的人，就不會被洗掉？錯！

除了老闆自己，除了老闆的兒子，除了老闆的老婆或親戚........喔，對了，還有除了賈伯斯（但也曾被一手創立的Apple洗掉過），這個世界上沒有甚麼人不可被取代，取代只是早晚的問題。

3.學歷愈高，能力愈好，就愈不容易被洗掉？錯！

雅虎創辦人楊致遠學歷不高？能力不好嗎？因為策略錯誤，股東三封信就叫他滾蛋，但我相信洗掉一個楊致遠，也救不了雅虎，股東也已喪失被高價併購的機會；成者為亡，敗者為寇，再怎麼優秀與傑出的人，都可能會被洗掉，只是楊致遠這類型的名人，知名度高、人脈好，被洗掉還可以轉去別的公司當顧問，或自行再創業（在雅虎那幾年口袋也是滿滿了）或去學校傳道授業。

甚麼樣的人最不容易被洗掉？

這年頭，大概只有公務員或在國營事業服務的人，才可以不需要擔心這問題。

還有，某種程度上，愈是所謂的「小事」，只要公司開門營業的一天就必須存在的「小事」，因為做小事的人事成本比起幹大事的管理階層，相對低得許多，沒有更高的位置可升，也不存在所謂的人事派系鬥爭，若不幸遇到公司動盪，反而是最不會被波及到的一群人，除非公司倒閉。

愈是關鍵性的工作，公司愈要付出好的待遇，愈可能因為不景氣，產品銷售不佳，直接被開刀。

試問，業績營收不好，產品沒競爭力，先砍主管或助理，還是總機小姐？

我的前公司的業務或行銷主管可以一換再換，助理卻是萬年不變。

待在私人公司最可怕的就是，處於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，然後被洗掉。

短暫幾年的年薪數百萬，卻在正值壯年，孩子還嗷嗷待哺時失業．願意付高薪的公司，已經愈來愈少，也沒有那麼多所謂中階或高層主管的位置或待遇，可以任人挑。

我還在前公司倒數的第二年時，遇到第一波洗人行動．當時我們團隊裡，有幾位男同事不幸被洗掉；那些同事有的年約四十幾歲，有的接近五十歲，現代的人都普遍晚婚也就更晚生，所以小孩也大多還在念國高中，一瞬間面臨中年失業；離開了這間公司，要再去別間公司卡個主管職，談何容易？比起去謀個小工程師或總機小姐，都要困難許多。

大家待遇相差不遠，公司為什麼先找他們開刀？理由很簡單，年紀大了又坐領高薪，我們這些沒被動到的人，當時都只有三十出頭，比他們多幾年可以賣肝．

只會做小事的人，在這種年代，不見得生存的比較差，而只會做大事的人，在這種年代，似乎只會死的比別人快。

你說人生要不要冒險去做大事一次？這個答案在我未婚前，肯定是回答"YES"，但現在不太確定；有了孩子後，愈來愈沒有跌倒的本錢。

有機會做大事時，要把持住那幾年好光景帶來的金錢，也許當個小資男或女，外表看起來不那麼風光體面，至少當有天豬羊變色時，不至因經濟的問題讓自己或家人陷入絕境；至於老是怨嘆自己做不了大事，領不了高薪的人，也不需太哀怨，細水通常都比較能夠長流，正因為沒高薪可領，更要立志成為小資男女，聚沙也是能夠成塔。

還是老話一句，跟我一樣將屆不惑之年的朋友們，咱們的人生已將近一半進入棺材，剩下的另外一半可不要太揮霍，當省則省，一起共勉之。